每年寒暑假都要回到兰州、回到西北师大,在熟悉的校园里徜徉。每年,我回到母校的怀抱,依旧喜欢像孩提时代那样,在校园里四处散步,走走停停,走走拍拍。走在旧貌换新颜的校园里,很多地方让我都觉得陌生恍惚,我依旧喜欢驻足于当年的旧文科楼前,从心底里感到熟稔和亲切。
如今,我面对枝繁叶茂、古韵十足的旧文科楼主题公园,静静坐在核桃树下,亲身感受百年老校的厚重和大学四年的时光。
已经逝去的青春,有些已经找不见了。
说起旧文科楼,它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一直是中文系的地盘,父亲作为中文系元老,很少和我谈及这栋苏式老楼的历史。这栋楼矗立在离我家不远的地方,每天散步必经的路上。从我有记忆开始,它就是我记忆的一部分,可有可无,却也不可分割。
儿时,偶然跟在父亲身后陪伴他去中文系办事,每每一进一楼大厅,一股冷风从身后吹来,凉风簌簌,不寒而栗。高中时,参加了英语新概念辅导班,每个晚上走在过道幽暗昏黄的灯光里,上课时桌椅吱吱呀呀的声音竟盖过老师的讲课声,斑斑驳驳的桌面,寒冷的教室,我心里立马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排斥:我可不要在这里上大学。似乎,它在我心目中就是一所大学所有的象征,旧文科楼可以毁掉我对美好事物的向往。
被旧文科楼所环绕的那颗虬枝横斜、参天耸立的核桃树,却是我的最爱,估计也是师大校友、广大师生的最爱。喜欢夏天旧文科楼后清凉的风和斑驳的树影,喜欢每年硕果累累的季节里,去核桃树下捡拾收获的喜悦。记得中学时某个中秋夜,月光如水,我和几个知己坐在核桃树下的草坪里,用吉他弹唱齐秦、张信哲悲凉又伤感的歌,歌声现在依旧回荡在我的记忆里,久久不能散去。高二那年,和男闺蜜找了根长棍去敲打已经成熟的大核桃,想一饱口福,结果还没等我们敲下来,就被看核桃树的老人抓了个正着。老人在后面狂追,我们在前面一路狂奔。那老人用标准的“金兰腔”边跑边大喊着“五十块钱!五十块钱!”的回音,现在还能让我讪笑很久。
阴差阳错,我的大学时光是属于西北师大的。竟然是中文系,竟然是旧文科楼,心里满是懊恼,似乎青春就此夭折,人生充满沮丧。大学第一天,进门左手边第一间教室,开启了我的大学生活。第一次班会的场景记忆犹新,天是灰暗的。一个年轻帅气且羞涩,当年以年级第一留校的男老师循循善诱、谆谆教导,很多话在脑海里已经模糊不清。但是,“中文系的人一定要忌酸腐”这句话却印刻在我四年的大学生活里,刻意的逃避,反复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像中文系同学那样,说话时故作腔调,费尽心思夹带一些深奥的诗词或者“高大上”的成语,不要故作“文艺青年”状,却不料过犹不及。那一年刚刚工作的我,想故作成熟,再次故作“深奥”时,发现悔之已晚,已然没有一点中文系毕业生所带的“文人气息”,些许有些遗憾。
四年时光,作为一名中文系学生,大部分课程都是在旧文科楼里度过的,103的阶梯教室利用率最高,甲班和我们乙班常常 “济济一堂”,学霸们依旧占据着前两排的位置,笔下“刷刷刷刷”的抄写声,淘气贪玩的同学坐在高高的最后两排,看当年最流行的杜拉斯、安妮宝贝、村上春树、波伏娃,或是莎士比亚、托尔斯泰,或是张爱玲、三毛,或是尼采、叔本华,或是古龙、金庸 ……亦或抄抄诗词、练练字,还有那么一两个同学呼呼大睡也是常有的事情。我和大学闺蜜每每都是占据中间的位置,稳稳地坐在那里听着、看着、学着、写着、感受着,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里如沐春风。看着被我从小叫到大的叔叔阿姨,忽然站在讲台上神采奕奕、文采飞扬地讲课,让我有些不适应,父亲特别熟稔的朋友或者学生,偶尔把我叫起来:“蹇老师的女儿来背下课文!”“蹇老师的女儿来回答下问题!”让我每节课如履薄冰、心惊胆战。
记忆更为深刻的是,大学期间中文系所有的早操,都是在旧文科楼对面的台阶上“点到”的,当别系同学在理科楼或者田家炳书院“点到”就可以返回时,中文系可怜的同学抱怨连篇地继续前行,直至旧文科楼黑灯瞎火的路灯下,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班级“报到点”,再画个对勾,表示今天的跑操任务完成。学霸们都是早早整好行装,点完操后直接去旧文科楼等待上课。我和大部分同学一样,跑回兰天公寓洗漱完,再次回到旧文科楼继续上课。没有课的日子,还是很惬意舒畅的,最愉悦的就是看着外语系优雅的女生们穿着裙子轻舞飞扬,抱着厚重的字典匆匆前行,或者在校园里某个角落“呜哩哇啦”的背课文、念单词。我们中文系的同学却在宿舍坐着、靠着、抱着靠垫,甚至是看着名著、侃大山、聊哲学、谈人生,附庸风雅,高谈阔论。此时此刻,同学们通常会沾沾自喜地说“看小说也是我们学习的一部分啊!”
大三那年,西北师大迎来百年校庆,中文系喜迁崭新恢弘的田家炳书院。大楼启用那天,记得中文系同学全员出动、列队欢聚,等待大楼的剪彩仪式。中文系作为师大最王牌、也是最牛的院系,被分配到焕然一新的大楼里。田家炳书院从此占据了同学们新的学习时间和空间,即便是坐在充满装修气味的大楼里,同学们无不充盈着优越感和自豪感。
旧文科楼依旧像往常那样,矗立在不远处,似乎带着些落寞。
念旧的我,更愿意在这栋古老的旧文科楼自习,似乎多了一份踏实和安慰。漫长岁月所造就的那些我所熟悉的事物,就像旧文科楼一样,更让我感到安心。这栋楼,古旧状更似知识殿堂,精致却破旧的雕塑,在我的记忆长河里熠熠生辉。更让我惭愧的是,大学的课程,我似乎都还给老师了。脑海里常常会浮现起那些让我敬重的老师们,在旧文科楼里给我上课时立体生动的形象,尤为深刻的是从不带讲义、潇洒自如、口若悬河的邵宁宁老师,端庄大气、思维清晰的戴莉老师,讲课抑扬顿挫、情感充沛的刘洁老师,字正腔圆、娓娓道来的苏宪萍老师,博学多识、慢条斯理的伏俊琏老师,高大帅气、才华横溢的雷恩海老师,还有我最为仰慕的竟然是外语系魅力四射、美范儿十足的王朝一老师……
大学毕业那年,我没有按照父亲的意愿继续留在兰州继承他的事业。不谙世事的我横冲直撞,满怀理想的只身远赴异乡。异乡,于我而言,好像就是梦想的彼岸、理想的天堂。回看经年,却也只是在某大学行政岗上,平平凡凡地工作数年。每天似乎都在码字,为他人耕作于文山会海之间,每天都在写写写,可发现自己已经不会写字了。想想大学时,某个微小的感触,一片飘落的树叶,一个静止的画面,一个凝望的眼神,一句安慰鼓励的话,我都能长篇大论地写满满一篇。如今的我,的的确确很难写出真情实感了……
偶然看到大学某某同学已经博士毕业,某某同学已经成为某领域专家学者,某某同学已经是省级先进工作者,心里竟会生出些许羡慕和遗憾。每每此事,我会抬头望着窗外永远都是雾霾的天空,脑海里飘荡着朴树那首经典的老歌“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,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,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,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,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……”那时那刻,我会很怀念旧文科楼里无私奉献的老师和努力奋斗的同学,还有旧文科楼顶那片承载着我童年和青春的蓝天。
2009年夏天,和大学最好的闺蜜回到师大聚会,她也是当年班里为数不多去异地工作的同学。还记得当年单纯的我们,大四毕业说的最多的口号就是“就是再怎么样,我们也要离开师大、离开兰州!”当我们回到旧文科楼时,却对师大有着更深的眷恋。我们怀旧的第一站就是旧文科楼,不约而同地提到“一定要去103门口合影!”走进103教室,摸着桌子上斑驳的刻痕,看着阶梯教室里的一切,好像回到了过去。我总在想,是否涌动的时间长河里,年年岁岁发生着相似的故事。在这里,承载着师大人的青春和理想、努力和汗水,在这份眷恋里不仅是对青春的一种怀念,更是对母校深切的爱恋。
如今,我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,每年寒暑假都会带着宝宝回到师大。年年能回到这里看看,已经变成了我每年最大的期盼,这里不仅是我的母校,是我成长的地方,更是让我有归宿感的家。
旧文科楼,不知何时诀别,心里有些忧伤,只能默道“珍重”。不管物换星移,旧文科楼和那些关于旧文科的青春记忆将永远存留于我的记忆中。
再见,西北师大;
再见,青春;
再见……
(文 蹇文馨,文学院 2004 届毕业生,现就职于华北电力大学。)
(编辑 李娜)